文/鄧文華
古早時代有句話流傳至今：「要害一個人，就叫他去辦雜誌。」現在有個人叫李取中，沒人害他，自己跑去英國談《大誌》授權，開辦社會企業型雜誌還不夠，又弄一個《The Affairs 週刊編集》報紙。這回因為 MIX 2018 終於見到在網路時代「竟敢」連開兩份紙本媒體的創辦人，而且得知：
- 原來，他出身平凡，不是田僑仔。
- 原來，他是念物理的，不是文史哲。
- 原來，他曾是台灣第一代網摘師，還創辦過樂多，是資深網路人。
奇妙的是，3/13 訪完取中，3/15 就蹦出新聞說經營 17 年的台灣《壹週刊》要在 4/4 停刊紙本轉型網媒。那種感覺像民初作家錢鍾書在小說《圍城》所寫：「婚姻是一座圍城，沒有結婚的人，拚命想擠進去，結了婚的人卻拚命想向外爬。」如果你把婚姻換成紙媒，好像也通。
錢鍾書描寫這景象，換成拍電影的話，攝影機大概不架在任何一邊，而是用旁觀角度看著這邊的人想進去，那邊的人想出來；取中辦這兩份紙媒也是，相較於紙張或網路，他更在意觀點和角度，這話得從 1968 年說起，也跟電影有關。
跳脫體制面，探索更多可能
他說，1968 年發生了兩件大事，一是影響賈柏斯極大的《全球型錄》（The Whole Earth Catalog）創刊，另一個是史丹利‧庫柏力克執導的電影經典《2001 太空漫遊》上映，兩者都採用從外太空看地球的畫面作為主視覺，內容也和常見的雜誌和電影不同，這正是《大誌》、《The Affairs 週刊編集》與其他媒體最大區隔。
「什麼是重要的新聞？每個人對事物的觀察跟重點，本來就不一樣。」他闡述，我們從小到大一直被國家機器的政治、經濟、教育等「體制」的價值觀影響，許多事物、觀念都圍繞著體制面打轉，以傳統媒體來說，是由體制面出發，向外去蒐集內容，可是實際上還有別的可能性，《大誌》和《The Affairs 週刊編集》就是像從外太空看地球那樣，抽離出來看比較完整的全貌，比方重新檢視一個人與自己的關係、與別人的關係、與大自然的關係、與國家的關係，「先回到人原本的狀態，再去思考需要什麼體制。」在這個時代做紙媒，看事情「要往更深、更本質的東西去挖掘。」
他舉日本的國定假日為例，幾乎每個月都有，可以一一對應到前面所說與自己（例：1/8 成年節）、與他人（例：11/23 勤勞感謝節）、與大自然（例：8/11 山之日）、與國家（例：2/11 建國紀念日）四種關係，相形之下，台灣節日的體制面成分依然太重。
從節日由來說到設計工作，再繞回體制，他提到有些設計只是因為感官或視覺需求而做，並沒有回應到為什麼要使用這些東西，如果仔細想想，很多東西都該捨棄，「賈柏斯說過，『你身邊被你稱爲生活的一切事物，都是由那些並不比你聰明的人所造就的。』你必須意識到這點，不要陷入到那些奇怪的東西裡面，而且覺得很自然。那大部分都是講求效率、權宜、或是便宜的作法而已。」
除此之外，還有：
「做媒體的一直以來，都在用過分簡化的處理方式，對思考沒有幫助。」
「一些名稱被使用久了，會潛藏著價值判斷或意識形態，有些年輕世代知道這個名稱後，會把它背後的價值體系一併吸收進去，以為是自己的，所以或許做媒體的人，要一直不斷地去跟他講說，你就是要自己能夠去思考這些事情。」
「把活潑當年輕，譁眾當創意，是很俗爛的處理方式，是很表面的。」
紙媒新兵 原來是資深網路人
綜合這些論點，讓人很難不跟文史哲畫上等號，但他是念物理的。雖然從小就喜歡東看西看，漫畫、雜誌、文學、科學都接觸，不過當時周圍環境的期待，成績好的男生就是去念自然組，不會去想別的，「大部分的人是跟著時代氛圍、跟著體制面向去做選擇，很多不是自己做的選擇，即使是自己做的選擇，也往往是體制框架內的選擇。」
那麼，接連辦了兩份紙媒，應該編過校刊吧？嗶嗶～又答錯！由於學校非常升學導向，沒有校刊這種東西，「我的國中跟高中都是在一個閉鎖的環境裡成長的，哈。」
不知該說老天爺開玩笑還是特別安排，退伍以後，他從台南老家到台北找工作，先去青輔會上電腦課，學了 Office、Authorware、Photoshop 等軟體。1997年中結業，上網找工作，第一頁就有職缺，他打電話去問有沒有面試機會，對方立刻回說當天下午帶作品集來面試，才談完就問何時可來上班，他說隔天就可以，然後第二天就到精誠資訊報到。
當時精誠資訊代理一些資料庫軟體，還有市佔率超過 8 成的「Netscape」（網景）瀏覽器。他回溯，因為一打開 Netscape 需要有個中文站，到職一個月後，公司推出奇摩（Kimo）作為入口網站，意外變成創始員工之一。草創的奇摩，和我們看到後來被 Yahoo 併購的光景截然不同，底下有新奇、摩登、新聞、網站目錄、搜尋等幾個頻道，每個頻道編制僅一個人，取中被分配到負責新聞頻道，每天上各個媒體網站挑新聞。挑選沒有特別標準，純粹個人感興趣的，他戲稱「我是台灣第一代的網摘師。」而彼時主流思維是做入口網站，奇摩沒把自己當媒體，新聞頻道佔比很小，與如今小編身負導流量第一線重責大任，又是不可同日而語。
奇摩之後，去過和信超媒體，做寬頻入口網站的服務規劃，接著機緣巧合創辦樂多，開過拍賣、開店、部落格、新文創等平台，其中，關注文化、藝術的樂多新文創獲得 2009 年網路金手指年度大獎。然而他坦言，從事網路工作這麼多年下來，服務、流量與資金、收入時常不對等，因此樂多新文創推出後，就有出版界朋友來問要不要做雜誌。
網路時代 紙媒的「物理性」加倍重要
他早已在思索，卻不是將樂多新文創紙本化，而是在《2535》雜誌讀到對英國《Big Issue》報導，覺得雜誌可以透過社會企業的模式發行很有意思，便主動去詢問授權的可能性。2009 年 11 月，親自拜訪英國總部，創辦人 John Bird 送他一本自傳，上面寫著「Go ahead, the Big Issue Taiwan.」5 個月後，台灣版《大誌》於2010.4.1 出刊。
在網路時代的愚人節出版給街友賣的紙本雜誌，你得佩服獨到的幽默感。
上市一年半後，《大誌》平均實銷 1 萬 5 千本，達成損益兩平，財務全為社會企業自營，沒有收過政府補助；2016 年，每月平均實銷衝到 3 萬本以上。以一本 100 元、街頭販售員賣了可以得到一半的收入、議題不聳動又沒有連鎖通路的情況下，對比傳統雜誌收的收、轉的轉，做網路的懂不懂做紙媒，不用多說。「媒體還是有很多挑戰的空間，實體越被忽略，挑戰就越大，特別是報紙。」2013 年起心動念想做報紙，2017.6.20《The Affairs 週刊編集》誕生。
世間許多事情，有時候從彼岸看回此岸更清楚，當許多人認為紙媒沒搞頭紛紛逃離，取中低著頭手背後面才要慢慢走進去，他分析，以 1995 年為分界，之前，紙媒或許只要提供豐富的資訊即能存活，之後網路開始普及，透過網路就找得到的內容，資訊的價值大幅降低，因此紙本的「物理性」變得非常重要，包括觸感、重量、編排、視覺、文案等，到前面提的觀念、想法，都要讓讀者扎實感受到，甚至「排版形式上也必須呈現重量感。」他想了一下，「或許是因為待在網路太久了，更能感受跟紙媒的差異。」
他這話可能只說對一半，環顧辦公室，從桌面到書櫃到地上，滿滿的書報雜誌，如果沒講，任誰都會以為是資深出版人。搞不好哪天，他又搭上太空船從紙媒星球看網媒星球，再飛去弄個跌破大家眼鏡的網媒，也很難說。
※ 報名 MIX 2018，現場感受李取中的雜學及紙媒「物理感」：http://mixconf.tw
